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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评谭
章汝雯|欢乐时代大众文化的审美批判
发布时间:2018-12-28 14:01:46
欢乐时代大众文化的审美批判
——《欢乐诗学:泛审美时代的快感体验与文化嬗变》述评
作者简介:
章汝雯,浙江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党委书记、教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与跨文化研究。在《外国文学研究》《外国文学》《中国翻译》等刊文50多篇,出版专著、译著6部。
 
 
 
自世纪之交以来的20多年间,以媒体化生活和消费性艺术为突出表征的大众文化,借助于现代传播媒介和商业化运作机制,不仅事实上已成为中国当代文化发展的主潮,而且深刻地影响了人们的生活方式与闲暇活动本身,改变了当代文化发展的走向。大众文化的时兴是不可回避的事实。
傅守祥教授的专著《欢乐诗学:泛审美时代的快感体验与文化嬗变》以辩证思维和跨学科视野直视大众文化崛起及其相关文化现象与审美变迁,以鲜明的文化自觉和理论自信展示时代进步、引领社会风尚。该书从马克思主义立场出发,结合当代文化转型与审美范式转换等问题,从美学分析与哲学批判高度研究现实性极强的、以大众文化现象为焦点的文化泛化与美学变革,原创性地提出大众文化审美化的文化合理性与时代弊病,深刻阐明社会学美学的理论范式,力倡“文化化人、艺术养心”。
该书具有极强的现实性和学理性,是一部值得称道的有思想见解有思辨品格的理论著作。它前有“绪论”,后分五章:第一章分析形成经典文化衰落与大众文化勃兴的强弱势差原因,如时代氛围、文化变迁与发展范式等;第二章分析大众文化崛起后审美范式从传统形而上学走向当代社会行为学的转换过程,剖析文化转向的审美机理;第三章探讨大众文化时代的快感体验与审美伦理;第四章从哲学美学角度分析消费时代的审美主调与喜剧美学的时代弊病;第五章从审美实践与叙述批判角度探讨大众文化的欢乐诗学。
 
一、欢乐之诱与理性之思
 
作为新时期以来的主流文化形态,大众文化在实践功能上具有消解神圣、提倡个性、解放思想和加强民主化倾向的积极作用,这对于遭受“文革”重创的人性的重构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既有利于人们追求个性的解放也有利于文化的普及。然而,大众文化作为商品经济的产物,其发展与品质被市场机制控制着,大众文化为盈利而制作,大众文化消费则表现出盲目性、庸俗性和过度的娱乐性。在大众文化的产销运作过程中,平庸化的东西常常被奉为新潮而流为时尚,深刻而且崇高的东西则常常被视为落伍而遭鄙弃。这种初级市场经济社会中常常遭遇的“劣胜优汰”现象,亟需国家治理的有效干预和人文思想的深度滋养。
人们原本期待大众文化产品用各种艺术形式所蕴含的幽默与轻松来减轻人们精神世界的重荷,把人类的精神状况提升到一个新的水平。归根结底,文化是人化,对社会的责任承担主要表现为对民族精神传扬、对时代精神构建和对人的灵魂塑造与道德提升。
该书指出,当前大众文化的诸种艺术呈现中,其喜剧性出现了一些时代异变与精神偏差,与真正的喜剧意识和良好的审美品格悖逆,亟需坚决抵制和及时矫正。从艺术哲学视角看,喜剧性应该是一种“内在伟大与严肃”、“外在有趣与可笑”的“轻盈诗学”,是直面现实、迎接挑战的“举重若轻”,是撕破生活假象的智慧与幽默,而非粉饰太平、逃避挑战、浑噩和谐的游艺与杂耍。文艺绝不能当市场的奴隶,过度娱乐化、奢靡化、道德滑坡等弊病必须革除;对于大众文化生产的段子化、杂耍化、拼贴化、感官化以及“养眼”与“愚乐”式审美噱头横飞等时疫,喜剧精神的坚守和文化自觉的矫正至关重要。借助有效的文化治理,焕发喜剧美学所蕴含的批判精神、智性清透和通俗智慧,构建文化消费的伦理精神和审美谱系,是重塑中国文化的必由之路。
大众文化的确是无法回避的重要文化现象,其审美品格更是纷争迭起。《欢乐诗学》指出,大众文化的审美实质是一种以“欢乐”为核心理念、以新型技术拓展想象时空的自由体验。大众文化的审美化促成了审美与生活的双向互动和深度沟通,但大众文化审美形象化和欢乐身体化的同时语义学维度的审美思考却越来越匮乏。大众文化诚然离不开娱乐性,但仅有娱乐显然是远远不够的,只有当其与文化中某种更根本而深层的东西融合起来时才富有价值。新世纪以来中国大众文化产品以身体快感与视觉刺激为审美内核的叙事策略、修辞风格与话语癫狂,呈现给受众的更多是审美形象化和身体快感化的声色欲望之作,如何达到对审美泛化的形而下之轻的规避,以及对喜剧美学的人性解放之重的自觉追求,是“文化中国”复兴过程中亟待解决的思想难题。
《欢乐诗学》提出,从经典艺术美的陶冶到关注身体感觉与生理欲念的快感美学,从经典艺术的“人”之代言到当代文化的大众体验,从经典艺术的文字想象到大众文化的图像复现,从经典艺术的观念幻象到大众文化的身体喜剧,当代审美实践步入剧烈的转型重构进程,其文化立场和理论视域被迫做出深度调整。该书认为,成熟的大众文化文本应该既注重日常生活的感性体验,又不放弃价值理性维度的意义追求,既着意审美愉悦的欢乐解放,又不舍弃神性维度的精神提升,在世俗化的文化氛围和生活化的审美环境中,跳出日趋严峻的“欲望陷阱”、“反省缺失”和“欢乐黑洞”状况,实现真正的审美解放。
简言之,大众文化崛起带来的审美泛化现象,既有本雅明所褒赞的防止文化法西斯主义层面上的革命性,也有马尔库塞所贬斥的精神退化意义上的反动性。尽管对大众文化的看法有多种多样,然而秉持一种开放、辩证的文化观,不断质疑大众文化现状的合法性与合理性,揭露其潜藏的物化性与意识形态性神话,引导其超越欲望渲泄造就的肉身快感及仿像审美造成的视觉晕眩,实现肉身与精神的直接统一与完美结合、展开高科技支撑的新媒介层面上的审美想象空间,已成事实的大众文化也许并非毫无前途。在“内容为王”的文化创意时代,迅速提升国内大众文化的人文含量和精神品质,成为当代文化建设的当务之急。
 
二、消费至上与愚乐至死
 
当今时代,消费正逐步变成许多人生活的理由——在消费中个人才能够获得自己的价值和意义、才能够获得某种自我想象。消费还划定了人的阶层地位,可以说消费主义的意识形态乃是当下日常生活的基础。与消费主义的合法化相同构,日常生活的意义被放大为文化的中心并被神圣化,而昔日的现代性的神圣价值则被日常化;日常生活的欲望被合法化,并成为普通大众生活的目标之一。在此基础上,消费甚至成了一个无处不在的神话,它不仅可以用性、梦想和暴力满足人们的欲望,同时也可以用世俗化的方式溶解经典艺术,使其纳入市场的范畴,变成消费对象;市场是传统意识形态最有力的解构力量,它以世俗化的方式拆散了历史曾赋予艺术品原有的意义和价值。
20世纪后期,随着文化范式的大幅调整,出现了现代人的媒体化生活和消费性艺术,它们对传统的文化等级秩序和深度追求构成巨大消解。《欢乐诗学》指出,全球化语境中的当代中国社会空前复杂地交织了多元文化因素,对经典观念的颠覆和消解成为潮流,而经典文化的失宠与随之形成的焦虑已成事实,当代文化趋向于从意识形态的等级转向世俗消费的民主、从精英掌控的标准转向动态选择的趣味。但是,肯定物质欲求的合理性与个体选择的多样性,并不意味着放弃整个社会共同追求的理想;艺术与文化作品除了用作世俗消费外,还具有更深层的伦理层面的追求,具有超越现实、展示可能存在的东西的需要。文化是应该不断扩展人们的视野,帮助人们以新的方式观察世界、认识自己,力求促进审美多样性的形成,但是,视野的急遽扩展也会带来预想不到的审美不适、价值混乱等文化恶果,加剧了多元现代性本已复杂的程度,增加了文化价值判断的难度。
从社会行为学视角考察,以媒体化生活和消费性艺术为突出表征的大众文化,借助于现代传播媒介和商业化运作机制,不仅事实上已成为当代文化的主潮,而且深刻地影响了人们的生活方式与闲暇活动本身,改变了当代文化的走向。该书认为,大众文化利用大众传媒制造身体幻象、提供游戏化的心理经验、克服认同焦虑,使更广泛意义上的大众充实了文化生活;它也许是趋时的、媚俗的,但是它却为文化消费者欣然接受。所以,在当今这个感官享受取代理性反思、生活同质化与多元化并存的消费时代,大众文化的发达是必然的。大众文化的兴起,意味着当代文化从传统的文字的、印刷的时代进入了影像的、视觉的、交互的时代。
消费时代文化的重心由思想精英型走向消费大众型,文化影响极广却不厚重,造就了许多沉浸于替代性与虚拟性满足的精神“盲流”;同时,人们又借助大众文化带来的感性欢乐与影像冲击尝试着新型的审美解放和意义生产。《欢乐诗学》指出,交互式传媒的发达以及互联网时代的分享和自由,确实为“超女式民主”和各式“民粹主义”的不断萌生提供了肥沃土壤,使普通民众容易产生“自恋型幸福”和自由的幻觉,对“愚乐”式粗俗文化流连忘返,打定主意“宁做快乐的猪也不做痛苦的苏格拉底”,对生命的底色和生活的真相视而不见。生活的审美化同时意味着文化艺术的商业化和人的内在性的消解,而自由也随之泛滥为无限制的消费—享乐欲望。同时,现代高科技支撑下的大众传媒还颠覆了文化立法权,解构了传统文化秩序,提前制造了消费社会的假象,强力推动了文艺的消费化,特别是现代电子传媒对理性主体的重构以及所造成的自我认同危机,这些都共同促成欲望化创作的兴盛。
 
该书认为,审美从最高意义上说是以带给人类欢乐、自由、解放与光明为己任的,是以教人奋进有为为目标的,并合乎“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精神状态。但是,现有的大众文化文本往往具备了一些审美表象性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审美噱头”,却缺乏审美超越的基本精神,无信仰的繁盛与无原则的喧哗成为当今大众文化时代的普遍性样态,崇高品格的匮乏与英雄人格的稀缺成为消费时代文化被金钱和功利普遍“钙化”的综合后遗症。感性快乐应该是大众文化审美品格的起点与低限,而不应该是其美学终结点。失却了审美精神与人文理想制衡的文化权利是可怕的,文化陷入经济单边主义和商业实用主义是危险的;这种可怕的背后是非人化与物化,这种危险的内里隐藏着自我的失落和意义的虚无。
 
我们不否认大众文化的时兴与审美化生活的时尚有其正面价值和探索意义,然而,在一个科技发达、信息泛滥、消费至上、娱乐至死的时代,大众文化承诺给人们的欢乐神话与身体解放,却往往陷入娱乐透支后的身心疲乏和性感聚焦后的精神空幻,形象的欲望满足取代了文化的意义追索,审美疲劳为表象的欲望亢奋以及由娱乐化导致的是非泯灭等问题尤其严重,消费时代大众文化的审美品格与社会效应里蕴藏着莫大的吊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