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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评谭
敬一兵|王俊散文的细节与情愫
发布时间:2018-12-28 14:02:48
作者简介:
敬一兵,男,学者兼作家。现居四川成都。 
 
视觉不同,审美结果和美的呈现也不同。这是江西作家王俊散文给我留下的印象。王俊的散文以叙述及呈现事物的细节为主,这种视觉向下入微的走向,既反映出作者以小见大的叙述特征,又真实凸显了生活的现实与人性的本真元素。见微知著方能烘托情愫。王俊用自己的叙述,再次佐证了散文的内核,就是作者内心世界的镜像展示,她围绕细节与情愫展开的文字,就是她的散文边界特征。
描述细节,无论是人物、器物还是景象的细节,本质上就是描述客观世界的细节。细节描述越缜密细致,客观世界呈现出朴实、纯真、包容与仁厚的情愫成分也就越加质感细腻。细节与情愫的关系便是如此,写作者的主体意志和内在的精神性都是依托细节而和盘托出的。王俊的散文《割禾客牛倌》,对此就是一个佐证。
割禾客是农村剩余劳动力有偿转让的一群人。作者对割禾客的描写,主要是从东家物色割禾客,割禾客劳动的场景,还有东家孩子与割禾客交往这三个大板块展开的。每个板块的展开,都是用细节来呈现的,都是在人与环境的层面而非割禾客内心世界的层面上着笔刻画的。比如在割禾客劳动场景这个板块内,作者有一段细节描述—“母亲曾试着在他们割完的稻田里,捡拾遗留的稻穗,但每每都无功而返。”素描般的简洁勾勒笔触,实质上是对割禾客的一个最高赞誉。诚如作者所说“他们尊重地里的每一颗谷粒”一样,尊重这个词汇,其实就是仁厚之爱的一种泛化,具体到割禾客身上,就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一种道德体现。由表及里,用景象折射人物内心世界,让细节说话的“愚拙”表达,照样可以形成意境天成和回味无穷的韵致,富有客观性与感同身受的艺术感染力。
王俊在这篇散文里对牛倌的细节描述,更加细致具体。从实行承包制后牛倌“没事就往牛栏跑”,“夏夜,村里人坐在樟树底下乘凉,唯有牛倌一人背靠牛栏土墙上默默抽黄烟”,“他折断那根伴随他多年的竹鞭儿,并扔进了灶膛”,“牛倌不会种地”等细节描述中,旁白性地呈现了牛倌经历土地承包前后反差巨大的历史过场后,因为不能转换角色,无法融入新的生活而沉默寡言、无所适从和孤寂无聊的个性特征。牛倌对周围的人和事物采取排斥的态度,反映了他失落、自卑、精神封闭和压抑的心态与属性。正是建立在细致观察和了解基础之上的呈现,才让作者赋予了牛倌精神与灵魂的生命复杂性、矛盾性的复合体形象,因而显得毕肖生动瓷实可触。由此可见,平铺直叙的口语化写作,还有把事情淋漓尽致和盘托出,并不是为了单纯叙述与场景罗列,而是为了驮载故事和自己的认知与个性成分。
面对熟悉的人与物,特别是因为认识理解而逐渐产生了情感的人与物,写作者都会基于自信心和情愫的指引,采用棉密细致的笔触进行叙述,从而使得人物形象具有厚度和立体感,也具有一定的人生和人性深度。王俊这篇散文的写作结果说明,只有用细节引领情愫,情愫提升细节意境,散文才有生命力。对照此文来看当今散文写作的一个极端现象—写作形式跟风而动,不厌其烦用口语形式叙述一件事情,大有不把事情说穿说烂,不把文学语言说成口水话誓不罢休的情形不难发现,哪怕文章写得再细致再生活化,单纯为叙述而叙述,缺乏对精神性元素挖掘情愫呈现的实质与表达动机,作品绝对会像缺水的秧苗,注定死于干旱之中。
在对农具和乡间风物的描述中,王俊依旧采用了细节加情愫的具象叙述手法。“国有国魂,村有村魂。在乡村,墙是老屋的魂。”这句话是王俊在《乡间风物》一文中的开场白,也是作者展开老墙叙述的起点。围绕老墙的不同侧面所展开的具象描述,不仅托出了细节的轮廓与线条,还勾勒了与之相关的人的生活景象。相铺相成的叙述具有明晰的线性特征,彼此连贯相互支撑,从而生动详实地和盘托出了生活的内核和情愫的真谛。有了前面的这些细节铺垫,老墙是情感的酵母是我们的家园的感叹与抒发才显得如此客观、厚实、酣畅和自然,埋藏在文字里的悲悯情愫,人文关怀以及民间写作态度才会如此富有感染力,令人感同身受流连忘返。
擅长细节描述而又不拘泥于细节描述,将叙述(呈现事物本真)和文字的镜头感(抒发情愫的形式之一)有机结合,表明了王俊的散文写作深得“天堂就在细节中”的精髓,也引发了我情感与审美上的共鸣。如是特点在《夜晚的忧郁》一文(《文艺报》2017年3月5日)中表现得特别清晰。作者对夜晚的事物进行了大量的细节刻画,诸如“泥鳅和黄鳝在夜间倾巢而出,它们在秧苗中呼朋唤友。我们蹑手蹑脚地走在田埂上。天性狡猾的泥鳅和黄鳝一听到动静,便会扑腾扑腾钻入淤泥落荒而逃”等描述比比皆是,它们因为直觉色彩而显得细腻毕肖。这样的叙述充满暗示、比喻、旁白或引申的意味,烘托出了作者对乡村生态环境的变迁,昔日的景象渐行渐远的忧郁心态。忧郁说白了就是一种忧伤,就是一种柔软的人文情节,细节的呈现凸显了忧伤的深刻性或者纵深度,不仅让这篇文章的大向度意境得到了充分体现,还让我们看到了即便就是细节加情愫的叙述方式,也是丰富多彩的。审美的眼光没有穷尽的地方,文学作品也不可能是千篇一律统一格调。文学创作性质上是生物多样性的一种具体存在形式。那种反对滥用形容词与副词,一概排斥叙述技巧成分的使用,是一种偏颇的认识。
不管王俊在各类杂志上发表的散文有多少,其个性标签都是相同或类似的,都是采用细节描述的方式,用人物、器物或者环境与自己的情愫进行互表。哪怕就是随笔性质的文章《像植物一样栖居》,也是符合她自己的个性标签的。结合王俊散文的叙述效果我个人认为,在叙述过程中有没有技巧成分并不是鉴别文章质量高下的标准,也不是一篇文章接触地气与华而不实的分水岭。文学作品其实就是一个具有生物多样性的大自然,只注重单一性而忽略了多样性,只注重叙述过程而忽略了对精神元素的挖掘和人性的揭示,只强调大而化之而忽略了对细节的把握,大多都是对文学写作的一种反动,也是对大自然的一种漠视,更是对自己缺乏了大自然的支撑就无法存在的内心世界的一种背叛。
王俊用自己散文细节加情愫的写作方式表明,散文没有细节就如同人失去了骨骼,所有的抒发与呈现,所有的具象与内心呈现,都将因此而失去支撑的基础,在形式上流于虚无缥缈,在意境上流于空泛空洞。同时,只有注重细节的视觉与具象描述的写作走向,才能为情愫的挖掘与呈现提供出宽广的空间,才能想堤坝那样抵御献媚等元素对散文的侵袭。她的散文还说明,只有通过对细节的细致叙述和深刻挖掘,才能够确切、完整、辩证和深刻认识道德的内在核质,以及由这一核质所延伸漫漶而出的细致缜密乃至琐碎的情节叙述,才是构建一篇富有意义的散文的真谛所在。
我很赞赏作者在细节加情愫的写作方式中,既不避讳也不滥用文学技巧的叙述态度,而且藉由上述的举例可以证明,只有如是态度,才能够有效避免在散文日趋口语化、琐碎化、直白化和貌似白描实则缺乏文学色调的跟风性写作中,淹没了真正的细致、深刻和个性特征的悲剧发生。
作者以情愫、客观真实和以小见大的元素,感动了作者也感动了读者,确实值得我们借鉴学习。